你在这里
主页 > 人文专栏 > 君子如幽兰?不,应道“幽兰如君子” | 梵语修辞中明喻的两个变种

君子如幽兰?不,应道“幽兰如君子” | 梵语修辞中明喻的两个变种

明喻

是诗歌舞台的唯一演员

角色变换 起舞翩翩

渲染知己者的心泉 ——《斑斓探幽》

upamaîkā śāilūṣī samprātā citrabhūmikabhedān

rañjayati kāvyaraṅge nṛtyantī tadvidāṃ cetaḥ ||  ——Citramīmāṃsā

 

I. 明喻是诗歌舞台的唯一演员

这首诗出自Appayya Dikṣita(印度16世纪)未完成的著作《斑斓探幽》。如果说《水莲之悦》(Kuvalayānanda)是Appayya最受欢迎的一部梵语修辞著作,那么,《斑斓探幽》则是他对后世梵语修辞学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。现代学者Yigal Bronner指出,后世梵语作品在探讨修辞时,大多围绕《斑斓探幽》的论点展开,要么是赞同它,要么反对它。就在这样一部重要的作品里,Appayya明确指出:在诗歌的舞台上,唯明喻独尊。那么,梵语修辞中的“明喻”究竟指什么呢?这里,我引用上一篇关于梵语明喻的文章加以说明:

梵语里明喻的几个组成部分:本体(upameya)、喻体(upamāna)、共有性质(sādhāraṇadharma)和喻词(dyotaka/upamā-vācaka)。举个例子来说:君子之交淡如水。“君子之交”,就是本体,指谈论的事物本身;而“水”是喻体,是拿来打比方的事物。这例子的喻词是“如”,常见的其他喻词还包括“好比”、“似”、“像”等。而所谓共有性质,指的就是诗人所要强调的、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共有特性。在这个例子中,“共有性质”指的就是水和君子之交共有的“淡”这个属性。(参考:吾心为中国丝绸所织 | 梵语修辞中明喻的间接构建认知)

稍稍了解梵语修辞的人会知道,梵语修辞的种类不下百种。那么,为何其中偏偏以明喻独尊?Appayya在本文行文之初的诗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释,即明喻能够变换各种角色。具体说来就是,在梵语修辞中,有不少修辞都以明喻为基础形式,从而都被视为是明喻的变种。在这里,向大家介绍两个明喻的变种:无喻(ananvaya)和倒喻(pratīpam)。

II. 明喻变种之一:无喻

“无喻”这个名字,看似陌生,却在我们生活中不乏应用。比如,我们偶尔会对一个未曾谋面、却时有耳闻的人物(甲某)感到好奇。假设,这时有个人(乙某)对于我们所好奇的甲某有所了解,我们便向他问道,“甲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?” 乙某可能会作以下回答:“不好说,她就是她自己”。“她就是她自己”,这句话就已经很像无喻了。无喻,就是将一个事物比作它自己。如“含羞草就像含羞草一般羞涩”。在这个修辞中,除了“含羞草”之外,并不存在其他喻体,因此,称之为“无喻”。无喻除了其喻体和本体都是同一个事物之外,在结构上与“明喻”无二致。按照Appayya的说法,无喻的作用在于凸显此事物的(某种)独特性,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能与之媲美。所以,只能用这此事物本身充当自己的喻体。Appayya在《水莲之悦》中举例说:“罗摩与罗婆那的交战,就像罗摩与罗婆那的交战”(见《水》第十颂)。这里要突出强调的是,这场战斗或勇猛或残暴的特殊性无可比拟。这个例子的典故来源于著名梵语史诗《罗摩衍那》。故事中,主人公罗摩的妻子被罗婆那掳至楞伽岛,于是,有了双方后来的战斗。

罗摩与罗婆那交战图

图片来源:http://collections.vam.ac.uk/item/O166454/the-fight-between-rama-and-woodcut-das-madhab-chandra/

III. 明喻变种之二:倒喻

那么,倒喻又是怎么回事呢?举例来说,我们若想形容一个人的品德如同兰花一般,芷兰在深林,无人亦自芳,可以使用明喻,“君子如幽兰”。然而更甚者,则是使用倒喻,“幽兰如君子”。倒喻,就是将一般情况下被用作喻体的事物变成了本体,而将我们要形容的事物本身变成了喻体。其结构与明喻一致,即“甲似乙”。不过,相对于“明喻”而言,它置换、颠倒了本体和喻体的内容,所以称之“倒喻”。比如,我们习惯于用梅、兰、竹、菊等植物形容人物的品德,幽兰就是一般情况下的常见喻体。然而,在倒喻“幽兰如君子”中,“幽兰”则成了本体,我们要形容的君子却充当了喻体。大家不难发现,倒喻是把我们要形容的人或事物放在了喻体的位置,以彰显其特性,而效果更加显著。

十八世纪 李方膺:画兰  

图片来源:ARTSTOR (十八世纪 Li FangYing)

现代学者Edwin Gerow认为,倒喻的作用在于把本来处于劣势的事物抬高到了重要的位置。此话怎讲?

在之前的文章里,我曾探讨过明喻如何通过“间接构建认知”创造出美感。这里,我要再次以“间接构建认知”理论来阐释倒喻的作用。一般在使用明喻的情况下,我们都会说,“君子如幽兰”。在此明喻中,我们对于这君子的认知是间接的。因为我们对他的认知,纯粹是通过喻体的特质去建构。在这里,喻体是“幽兰”。众所周知,幽兰具有优雅出尘的姿态、自发芬芳的特性,卓尔不群。这些属性与兰花密不可分,属于兰花的本质,但却不一定与某位君子密不可分。当幽兰作喻体时,我们便通过幽兰的属性去间接构建了对此君子的认知。然而,既然此君子的形象是被兰花的属性构建的,在这个意义上说来,他处在了比兰花劣势的位置。然而,在“倒喻”中,“幽兰”成了本体,而“君子”成了喻体。按照间接构建认知的理论,我们应该通过这位君子(喻体)的特性去构建对幽兰的认知。而既然幽兰与优雅、芬芳等特质密不可分,那么,能够承担起幽兰之喻体的“君子”也必然具备这些特质。否则,我们无法通过他作为喻体的相应属性去构建对兰花的认知:雅致出尘、芬芳四溢,卓尔不群等等。如此,把“君子”置换到喻体的位置,而幽兰置换到“本体”的位置,君子的美好特性就被彰显出来。这就是Gerow所说倒喻的作用——把本来处于劣势的事物抬高到了重要的位置。这种效果,显然比明喻要强烈。

这种倒喻,可谓是情诗书写的必备武器:“你的脸娇嫩如白莲”,又怎么比得上“白莲娇嫩如你的脸”!

陈俐霖
生于马来西亚砂拉越古晋。十五岁以后分别在新加坡、澳洲和中国生活。现为哈佛大学文理学院博士生。研究兴趣包括语言哲学、形而上学、逻辑、梵语文学理论和梵语语法等。在思考哲学问题之余,她喜欢欣赏博物馆内的物质文明,尤其是中国和印度两大文明的文物精品;也爱徜徉在北京西北郊的山麓庙宇或者北京二环内的四合院里。
To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