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吃团圆饭,一家大小要到齐了才可以开饭。我的童年模糊的印象里,坐在饭桌边的婆婆对这件事是特别坚持的。我不敢多问什么,就当作信仰般同样看待这顿年度大型饭局,到了今天依然还有这样的念头。
团圆饭确实“大型”,至少在物资并不丰裕的年代是如此。我家人口不算少,当年得拼接两张大长桌,桌面摆满洋洋洒洒的菜色,有些盘子几乎半悬在桌沿。放眼望去,海陆空都有代表在盘子里,当然最重要的“主宾”,还是年年有鱼。
这种大场面经常吸引我在桌边徘徊,奠定后来贪吃的基础。也不能怪我,因为平时家里的餐桌上,大多是菜,肉类千篇一律是猪肉,至于鸡鸭鱼肉等,是极为特别的日子才粉墨登场的,一年难得几回。
因此童年的团圆饭,眼里心里摆的只有食物,婆婆的坚持还有所谓的传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,只盼哪位大人不要拖累小百姓。人齐,开饭,那可是一年里头最幸福的其中一件事,恨的是自己无法拥有吞下一头牛的食量。
对“团圆”开始有概念,始于小叔意外辞世那年。十七岁的美好年华,骑电单车摔倒,头部撞在路墩上,脑积血。换作今天,或许可以活下去,然而八十年代的医学无法把他救回来,我因此少了一个自小跟着的小叔。
后来好长一段时间,偶尔都会看见婆婆躲在角落掉泪,大人告诉我她在想念小叔。生离的痛,在我初认识的世界里,变成具体的眼泪。我也开始含糊的,意识到一家团圆不是必然的,是必须求神保庇的。
我忘了小叔走了以后,隔年的团圆饭是怎么开饭的。我只记得中秋节,我们家不再挂满灯笼,大人说不想婆婆触景伤情,因为过去的灯笼,都是小叔带着我们这些小孩点上去的,大家笑着忙着,笑容在烛光里美丽着。
童年的记忆跟着我成长,而且蜕化为蝶,始终围绕着我。我没有特别喜欢春节,却唯独对团圆饭特别有感情。我不再在意桌面上摆着的菜色,而年迈的婆婆也不再像当年那么严厉的坚持着什么,大家团圆吃饭就已经足够了。
把时间再推早,上百年或千年前,团圆又是何等意义?近年我常常这么想。
交通不便的年代,离家很常就是跋山涉水,要以日以周以月计算,才能到达另一个地方。回家的路,你看多遥远。再加上通讯不便,维系只能是很久才盼到的一封信。如果信件不来,或者拖延久了点,是不是家里生了事端,又或者在外的人出了事故,更可能在离家的半途中遭遇了不测。
一家人约好,春节好歹聚聚,除夕当天回来一起吃饭,晚上为爹娘守岁,以完整的一家迎接新岁,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。也就不难想象,多少父母会在除夕前几天,开始盼着远方的儿孙归来,盼到了,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。
珍惜眼前的团圆,除夕吃顿团圆饭吧。
新年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