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三岁的王家禧走了。新闻传开时,很多人的怀旧情绪泛滥,老夫子的身影一直出现在社交媒体上,大家用这种方式送走我们熟悉的“王泽”,送走一个时代的经典。
两天后,朋友问起我看老夫子漫画的经验,我才开始认真回忆。
有很长时间,具体说来可能超过二十年,我不看老夫子。偶尔翻翻,却毫无感觉,比起市面上那些电脑画工精细、彩色印刷精美、故事高潮迭起的漫画,老夫子漫画简单得与这个复杂的时代格格不入。而漫画里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,好像也是昨天的事,无关今日。
可是,我和许多缅怀王家禧老先生的人一样,曾经有个单纯快乐的年代,有个好像就在身边的老朋友,他叫“老夫子”。
说回我的童年,那是小孩子不被鼓励翻阅漫画的年代。当时懵懂,至今也没搞懂,小时的耳朵总是萦绕大人的唠叨,说小孩子看漫画会学坏。奇怪的是,在大人“急急如律令”的叨叨声中,老夫子依然可以大剌剌进入我家,随手在哪个橱柜角落就可以取得。后来琢磨,大概家中大人也爱看,所以老夫子得以轻松入境,不在“教坏小孩的漫画”清单中。
因此在无需抗争和请命的情况下,在老夫子漫画四格、六格、八格的田地间,童年的我穿梭自如。当时真心喜欢老pattern的老夫子,还有憨厚的大番薯、正义的秦先生、总是优雅出场的陈小姐,还有爆炸头喇叭裤的飞仔、经常拿一把刀子抢劫的坏人等,都是我回忆深处的笑声。老夫子是我的启蒙漫画,另一本同样可以避开我家漫画禁令的启蒙漫画则是小叮当——现在的小朋友叫“多啦A梦”。
我的童年正好也是香港被誉为“东方好莱坞”的年代,听说香港电影一上映,戏院老板就要躲起来,避开买不到票的亲戚朋友的哀求;香港连续剧则成为姨妈姑姐们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光,对着黑白或彩色电视七情上脸。跟着大人看戏,我轻易感觉到荧幕上的香港,和老夫子漫画里的背景,其实是同一回事。也因此,我知道老夫子和他的朋友们,是香港人和香港故事。
有位朋友告诉我,老夫子教会她许多成语。我听了后恍然大悟,在想这是否老夫子可以登堂入室进入我家的原因。老夫子漫画喜用四字题目,而且大多是成语——原来如此、不可思议、道听途说、出乎意料、信口开河、乐极生悲……回想当年,看老夫子漫画学成语,效果其实挺不错。
过去一年来经常去的发廊,近来装修而且扩建了,环境变得更潮。奇怪的是,摆在书架上的杂志少了很多,倒是有一套数十本老夫子,齐整的一字排开任君取阅。也因此,最近两次理发时,都是老夫子陪伴在侧的。
发型师专注为我理发,我则专注于那一格格的漫画。有点像童年时的老理发店,却又不同。老夫子不再令我笑出声来,但我却把童年时没看懂的什么,给看出来了。格子里的老夫子和他的朋友们,变得更为熟悉。熟悉是因为人生路途中,我们遇到过多少这些人和这些故事。我终于明白,老夫子不在香港,就在我的生活里。
在脸书看到一则转帖,内容是揭露王家禧的老夫子,抄袭自中国四川漫画家朋弟的作品。由于这许多年没有在追老夫子,因此我对这件事是后知后觉的。读完帖子,退出脸书,我发了一阵呆。
不曾看过朋弟的作品,我在想的是如果没有王家禧,我可有机会看到朋弟的老夫子?世事有如老夫子漫画,经常“出乎意料”,也经常“不可思议”。世事多转弯,时光却沉默,谢谢老夫子出现在我的生命中,谢谢王家禧把老夫子送到我的童年来。